农民

连州城下，俯接村墟。偶登郡楼，适有所感，遂书其事为俚歌，以俟采诗者。

田塍望如线，白水光参差。农妇白纻裙，农夫绿蓑衣。齐唱田中歌，嘤伫如竹枝。但闻怨响音，不辨俚语词。时时一大笑，此必相嘲嗤。水平苗漠漠，烟火生墟落。黄犬往复还，赤鸡鸣且啄。路旁谁家郎？乌帽衫袖长。自言上计吏，年初离帝乡。田夫语计吏：“君家侬定谙。一来长安罢，眼大不相参。”计吏笑致辞：“长安真大处。省门高轲峨，侬入无度数。昨来补卫士，唯用筒竹布。君看二三年，我作官人去。

呼唤携锄至，安排筑圃忙。

儿童眠落叶，鸟雀噪斜阳。

烟火村声远，林菁野气香。

乐哉今岁事，天末稻云黄。

老父田荒秋雨里，旧时高岸今江水。

佣耕犹自抱长饥，的知无力输租米。

自从乡官新上来，黄纸放尽白纸催。

卖衣得钱都纳却，病骨虽寒聊免缚。

去年衣尽到家口，大女临歧两分首。

今年次女已行媒，亦复驱将换升斗。

室中更有第三女，明年不怕催租苦。

老农家贫在山住，耕种山田三四亩。

苗疏税多不得食，输入官仓化为土。

岁暮锄犁傍空室，呼儿登山收橡实。

西江贾客珠百斛，船中养犬长食肉。

牛靿咤咤，田确确，旱块敲牛蹄趵趵。

种得官仓珠颗谷，六十年来兵簇簇，日月食粮车辘辘。

一日官军收海服，驱牛驾车食牛肉，归来攸得牛两角。

重铸锄犁作斤，姑舂妇担去轮官，输官不足归卖屋。

愿官早胜仇早覆，农死有儿牛有犊，不遣官军粮不足。

海人无家海里住，采珠役象为岁赋。

恶波横天山塞路，未央宫中常满库。

云阳上征去，两岸饶商贾。

吴牛喘月时，拖船一何苦。

水浊不可饮，壶浆半成土。

一唱都护歌，心摧泪如雨。

万人凿盘石，无由达江浒。

君看石芒砀，掩泪悲千古。

男声欣欣女颜悦，人家不怨言语别。

五月虽热麦风清，檐头索索缲车鸣。

野蚕作茧人不取，叶间扑扑秋蛾生。

麦收上场绢在轴，的知输得官家足。

不望入口复上身，且免向城卖黄犊。

回家衣食无厚薄，不见县门身即乐。

杜陵叟，杜陵居，岁种薄田一顷余。

三月无雨旱风起，麦苗不秀多黄死。

九月降霜秋早寒，禾穗未熟皆青乾。

长吏明知不申破，急敛暴征求考课。

典桑卖地纳官租，明年衣食将何如？

剥我身上帛，夺我口中粟。

虐人害物即豺狼，何必钩爪锯牙食人肉？

不知何人奏皇帝，帝心恻隐知人弊。

白麻纸上书德音，京畿尽放今年税。

昨日里胥方到门，手持敕牒榜乡村。

十家租税九家毕，虚受吾君蠲免恩。

绕屋桑麻槿作篱，当门一树白蔷薇。

老翁请唤牛医至，穉子鞭拦鸭阵归。

赛愿酒丰同饮福，输官绢足各裁衣。

年年十月农功毕，还向豀头整钓矶。

农家何所知，邻里自相宜。

草径东风软，茅檐春日迟。

数鸦鸣秃树，一犊卧荒陂。

酒熟相留醉，於人不作期。

修门一出十经春，相业时来自奋身。

袖手深谋终活国，挥毫佳句且惊人。

话言每许闻前辈，宾客何堪接后尘。

待扫欃枪洗兵马，两翁玄语记天津。

夜半呼儿趁晓耕，羸牛无力渐艰行。

时人不识农家苦，将谓田中谷自生。

南亩勤菑获，西成谨盖藏。

种荞乘霁日，斫荻待微霜。

溪碓新舂白，山厨野蔌香。

何须北窗卧，始得傲羲皇。

大布缝袍稳，乾薪起火红。

薄才施畎亩，朴学教儿童。

羊要高为栈，鸡当细织笼。

农家自堪乐，不是傲王公。

租犊耕荞地，呼船取荻薪。

苍头供井臼，赤脚解缝纫。

僧乞铭师塔，巫邀赛土神。

心常厌多事，谢病又经旬。

新作地炉成，蓬窗亦自明。

油香荞饵脆，人静布机鸣。

县吏催科简，豪家督债轻。

小康何敢望，生计且支撑。

宁堕眉毛出为人，舌端雷电不无神。

如今有口却挂壁，草木岩中元自春。

频年来往郑公乡，邂逅论文膝上郎。

已讶树风增感叹，忽闻薤露送凄凉。

桑柘阴中日日行，只闻犬吠与鸡鸣。

此时身在烟云上，眼界不知如许明。